当塞列尔回过神来的时候，他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，此刻的他正身处一片纯白的世界里，身边空无一物。
感受着灵魂与意识的轻盈，塞列尔有些陌生地握了握拳头，随即松了口气。
如同神明一样高邈的声音从纯白世界的深处传出，钻入塞列尔的灵魂之中。
“矩阵议会已召开，正在等待诸位始祖入席……”
“东方苑特里斯坦始祖，已入席……”
“北方殿高文始祖，已入席……”
“西方庭兰斯洛特始祖，已入席……”
“南方阁莫德雷德始祖，已入席……”
无数个不同的声音层层重叠在一起，人声鼎沸的同时，又如同摇篮曲一般令人安心，而不是感到嘈杂。
诸位始祖的入席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，眼下，东南西北四大始祖已经到来，剩下的便是……
“四方之隙潘德拉贡，已入席……”
“时隔二十五年，第1002次矩阵议会正式召开。”
空灵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塞列尔的意识体突然受到一阵强烈的干扰，眩晕感充盈着他的大脑。
紧接着，原先空白的大地上钻出四座高大的王座，呈东西南北四面，将塞列尔包围了起来。
四个透明的纯白人影以不同的姿势落座在王座上，各自的家徽在他们的脚下熠熠生辉。
塞列尔吃力地站定身体，才发现，自己的脚下已经变成一个方形的平台，甚至要比周围的王座还要高上一截，而他的正对面，正坐着一个不男不女的透明影子，一只白色的巨龙温顺地伏在祂的脚下。
塞列尔定了定神。
“特里斯坦卿，这是你的人？”
混沌的声音自那人的口中传出，一旁东面的王座立即回应道：“是。”
“不错，是个优秀的算力。这次他的回归，应该代表着任务的顺利进行吧？”
“是的，王。目前已经成功找到了脱离矩阵束缚的方法，只是缺乏理论性。”东方苑接着说，“十万名修正人格里，只有他完成了初期的目标，并且与尤文产生了联系。”
“十万分之一吗？真是个渺小的数字。”祂发出一声轻叹，随即调整了自己的坐姿，“不过，也算是个喜讯。”
塞列尔抬起头，此刻他的神情无法形容，直面诸位始祖的灵魂高压已经让他难以维持稳定的形体，本就有些透明的身躯不停闪烁着模糊的迹象。
矩阵议会本就不是他能参与的，而他来到此地，所奢望地只有一件事。
潘德拉贡自然也看出了塞列尔的意图。
“塞列尔，你做的很好，如果继续进行下去的话，不到百年时间，四方矩阵中的任意一个，都有机会脱离束缚，但……”
“拉普拉斯大人早就告诫过我，事情不会发展的这么顺利，世界的函数永远存在着波动性。”
“塞列尔，你是遇到什么了吗？”
面对堪比神明的潘德拉贡的问询，塞列尔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，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一丝流动灵性透过他的层层灵魂，深入到他的体内。
“哦？是万物合性会吗？塞列尔，你的意思是，我们的任务即将要因为一个小小的万物合性会而彻底崩坏？”
塞列尔单膝下跪，恭敬且颤抖着说道：“不，不敢……但，事实上，不止是万物合性会，别的势力也在这一时刻蠢蠢欲动。”
塞列尔话音刚落，北方那一侧的王座就接着他的话语，向潘德拉贡诉说：“是的，王。根据塞列尔提供的记忆碎片，自律兵团与神明肢解计划参与的可能性很高，现实世界的调率者也受到了不明势力的重创。”
“真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！”潘德拉贡略显激昂的声音惊动了身旁的白色巨龙，黄金一般的竖瞳散发着绝对的威严，“先师的遗物即将再现世间，我们必须夺得一席之地，所以，塞列尔，你一直不肯提出的需求，我同意了……”
“你获得了签订《第三协议》的资格。”
塞列尔已经不年轻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，但很快，潘德拉贡就如同开玩笑般地浇灭了他的欣喜。
“但凡事总有代价：你必须与你的孩子、你的妻子断绝关系，加入调率者，为修正世界的运行奉献余生。当然，这只是代价之一。”
塞列尔的表情凝固了。
他虽是任务的一份子，本应该将一切视之无物。
可他却放不下。
他爱他的妻子，爱他的孩子，这也是为什么他回归调率者网络，祈求《第三协议》的签订权。
就是为了从那该死的灾难中保护他的孩子，保护他的家人啊！
潘德拉贡看出塞列尔的为难，微微叹了口气：“塞列尔，你入戏太深了，不必要的情感对我们而言都是累赘，不过，我也赏识你的这份信念。”
“你的离开，对你的孩子来说，不是一件坏事。”
“我以王的名义向你担保。”
“当时机成熟，你会再一次与你的孩子相认，只不过，不该是现在。”
塞列尔顿了顿，低下了他的头。
……
房屋最终还是塌了，被烧的滚烫的水泥块重重地砸在塞列尔的身上，将他彻底掩埋，死寂的街道再次回归一片寂静。
然而，一些微小的躁动声却在一块块废墟之中响起，那声音细小却不失活力，就如同那些死去之人尚且鲜活的灵魂。
陡然间，一股不存在于大气之中，乃至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一股力量凭空出现，将火焰包裹，将碎石从大地之上提起。
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废墟中站起，虚妄的力量在此刻找到了它们的主人。
塞列尔·特里斯坦。
调率者“乖离协定”。
塞列尔一挥手，那力量便将周围的硫磺火全部熄灭，原先杂乱破损的房屋也在那力量的驱使下回到了最初的模样，就仿佛没有变过一样。
所有逝去的人们不再是灰头土脸的模样，而是“体面”地迎来了他们的死亡。
“修正，而不是彻头彻尾的改变吗……”
塞列尔喃喃自语道。
突然，他的视野中央闪现出一面透明的数据面板，亮银色的字体在面板上浮现，他的耳边也传来一个人工合成的声音。
“执行《第三协议》。”
“协议条目一，签订者获得调率者网络二等调用权，西大陆恩奇都大区的全部算力供给由您自由调控。”
“协议条目二，签订者可以获得《第一协议》与《第二协议》的个别项目签订权各一次。”
“协议条目三，签订者享受权利期间，需履行以下义务：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协议条目七，签订者履职期间，将由检察院负责监察，若出现失职、渎职以及违背协议内容的行为，一律以中子灭杀处理。”
“是否同意签订？”
合成音的质问使得塞列尔短暂地停顿了一下，他的眼神在废墟与面板之间来回腾挪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但最后，他还是战胜了这被称为累赘的……情感。
“我同意。”
“签订完毕……”
眼前的面部消失了，随之而来的，是由无数精神体组成的意识流钻入塞列尔的脑海之中，冲击着他身为修正人格的意识防线。
当最后一缕虚无缥缈的“算力”进入后，他已经不是原先的他了。
消瘦，衰老的面庞回归了年轻时的模样，有些发白的头发也重回淡金色，他的身体被重塑，变得健康起来，也充满了活力。
但他的眼睛，不再澄澈透明了。
他从虚空中取出一幅由算力组成的面具，戴在自己的脸上。
“……”
“执行，调率……”
下一刻，一道蓝色的彗星从大地上升起，落入厚积的云层，犹如一支利箭一般，将燃烧着的天空击碎，露出最真实的模样。
扭曲狰狞的灵魂在天空中翻涌，不过，那灼烧灵魂的硫磺火却消失了，就连地上漫步的精灵也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灭得，只剩灰烬……
笼罩在旧城区的穹顶，轰的一声，露出一块巨大的空洞。
塞列尔的记忆在空洞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模糊，《第三协议》的条目已经开始干涉他的停留。
他只是短暂地凝望着身下那居住了数十年的地方，道了句无声的再见后。
就化作光点，消散了。
……
调率者，一个行动在暗地里，为了防止世界的运行朝不稳定的方向前进而存在的一个组织，他们本身是不可以过多地干涉现实世界的。
他们所起到的只有调整和修正这两个作用，清楚不稳定的因数，修正偏离的时间线。
塞列尔签订了《第三协议》后也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调率者了，所以，他所能为孩子做的，也只有那么多了——
让硫磺火滚回了他们本来的地方。
梅尔街东段的那股异常力量引起了亚伯拉罕的注意，他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那颗蓝色的彗星直击天穹，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。
由五百万灵魂组成的，会不断吞噬壮大的硫磺火天灾就这么轻易地被解决，看来是某个隐秘的组织干涉了此事。
不过，这也是正中我的下怀。
“呵呵呵。”
亚伯拉罕轻声笑着，一边混迹在四散而逃的人群里。
灵魂墙壁的消散使得原先被困住的幸存者得以逃生，整个旧城区陷入深深的喧哗与混乱之中。
维安局警笛声不停地从远处传来，红蓝交加的灯光闪过每一个惶恐的逃难者。
此时的亚伯拉罕收敛着自己的灵性，和一个普通人无异，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跟着人潮涌动，一步步远离了原先硫磺火爆发的地方。
先师说过，小隐隐于林，大隐隐于市。
那五百万枚灵魂筹码对亚伯拉罕来说只是一场开胃小菜，他所要做的，是将所有人的视野都吸引在旧城区，然后……
引爆新城区那里藏匿的真正炸弹！
众教徒的自杀献祭不只是为了提供灵魂，还有销毁证据的成分，再加上亚伯拉罕精通数十年的隐匿术法，他的计划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了。
可正当他沾沾自喜时，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拉住了他的臂膀，如同冰凌一般寒冷的话语扎进他的骨髓深处。
“找到你了，亚伯拉罕……”
黑色斗篷下的亚伯拉罕很明显有些慌张，面部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动，但很快就调节回来。
他想摆开拉住他的手，却被那人死死拽着。
亚伯拉罕转过头，在人群中与他对视。
说话的人很是年轻，面庞上能清晰地看出稚嫩二字，海蓝色的眼睛里暗流涌动。
他身着一身维安局警服，浑身都是冷却的黑灰，他的警衔位阶很低，也没有成型的灵性波动。
但他却拉住了亚伯拉罕，并且说出了他的名字。
这让才正式成为教宗没多久的亚伯拉罕有些惊愕。
“谁？警察先生，您是认错人了吧？我还要急着去与我的妻儿会合呢，请您放开我。”
亚伯拉罕的眼神从周围的人群扫过，余光看见了不少正在排查可疑人员的警察。
不能呆在这里太久，不然计划会被打乱……他暗自想道。
他从自己身边拿出伪造的证件。
“警察先生，请您看好，真不是我，我是叫阿杜纳罕，真不是什么亚伯拉罕。”
“你不能走。”
那人死死地盯着亚伯拉罕斗篷下的面部，丝毫没有在意亚伯拉罕的解释，含着怒气地说了这句话。
“警察先生，您可不能这么不讲理，我都出示证件了，您还……”
“亚伯拉罕，你可能骗的了别人，但你骗不了我。”
“我就算死了，化成灰，也不可能闻不到你身上那万物合性会的臭味，尤其是你，亚伯拉罕。”
“你的背后，可站着几千万个哀嚎的亡灵啊！”
亚伯拉罕沉默了，深邃的双眼与那人的视线相遇。
“你是谁。”
只见那人拉住亚伯拉罕的手突然松开，海蓝色的眼睛里突然涌现出一抹太阳般明亮的金色，他那破损的警服中，有一枚十字架吊坠闪烁着穿透衣物的光芒。
下一刻，那十字架碎了，一团有形的黑暗从他的胸口滴落，在大地上蔓延开来。
那人张开口，额头青筋暴起，怒气再也遏制不住。
“伦赛，特里斯坦！”
黑色的太阳闪现在人群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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